——可是月亮总这么不近人情,只远远地冷看站在地上仰望它的人,没有一点垂怜,清冷疏离。——病弱青溪少东家攻×固执弃犬贺然受你再见到贺然,是采药时误伤了脚几近滑下悬崖好容易捡了条命,却在回竹林时为了避雨,一脚踩空掉进了一处地道。你一瘸一拐,沿着地道摸索着前进。这里你来过,却并不熟悉,是通往将军祠地底的暗道。外边淅沥沥下着雨,风吹过,凉飕飕的,你不方便再从原路回到竹屋,只好先歇了会儿,再起身扶着墙,往里边慢慢走。一路上没有声响,也没见到人,只有你忍受不了黑暗,取出火箭射亮的火炬还在静静燃烧着,细细听见火油滴落的响。好安静,好清冷。你颠了颠背篓,忽视鼻子的酸涩感忽视,也不去听老鼠走过时发出的细碎声响。——不然还是养一只妙妙喵吧,好歹不用再一个人。你这么想着,可走过一个转角却又否定了这个想法。——江叔尚且不能一直陪着亲手养大的你,你又哪里有自信养好一只妙妙喵呢?况且自己因隐疾常年游走山林悬崖间寻草药,若是哪天…又何留它一只猫,孤零零的,等一个随时可能回不来的人?你自顾扬起唇角,拍拍衣上泥印和擦痕,拖着伤腿,平静地朝前边徐行。背篓里的草药安静地陪着你,不时散发着清爽的草木香气,一点一点驱散着你的困乏。——还好,你并非一无所有。你一边走,一边没心没肺地想着,还好寒姨不在,不然定是要紧张你的。你又觉着很难过,走过一段漆黑压抑的路,不知怎的,就哼唱起了江叔给你唱过的曲子,带着沙场的风霜,沧桑却慷慨异常。空荡荡的地道在时间的打磨下轮廓渐渐模糊,像一位垂垂暮老的老者,用沙哑漏风的嗓子回应着你清脆的歌声。你安心了,不再顾虑火箭已然耗尽,哼着这首熟悉的乐曲,仿佛江叔就在你身旁,一直都在,以后也都在。手摸过渐渐熟悉的墙砖,你知道就要到了。不等你抬眸去仰看那高大的将军石像,却先瞥见一道身影,静静坐在石像的脚边。很安静,听不见他发出一点响动。那种孤单的感觉没有因为见到第二个人的出现停止,截然相反地,孤独感愈演愈烈。你停下步子,不觉也不再哼唱。背着药篓,你迟疑地抓紧背篓的带子,轻声缓步地靠近他。等你转到他跟前,终于看清了那半张乱发下胡茬泛青的脸和不见血色的唇,心如镜碎般剧烈跳动,宛若随时准备挣脱胸腔的束缚。你抬起手,轻轻抚摸上他的脸,他似乎睡着了,盘腿坐在将军石像边,安心地像是忙碌一整天回到窝里的疲倦大狗,眷恋着这里,深深信任着这一方有将军的小天地。你的手指很轻柔地滑过他的唇角,如贺然曾经见过向往过的,将军笑起来时的那缕如风温柔。贺然扬起唇角,神色也放松下来,似乎沉浸在什么甜美的梦里。目光紧盯着他微干的唇,你的心几乎跳出胸腔,急不可耐地期待,期待能得到这个,你第一眼便喜欢的人。可你终于还是放下了手,转而柔柔牵起他靠在冰冷石像上的那只手,冷凉冷凉,他却宛如捧着温暖。你将脸埋进他的大手里,轻轻地呼吸。他的手粗糙而带着沐浴后的清新,想来是为了见将军,特地整饬了自己。可是他想再见的人,却再不能看见。你心里泛起酸痛,涌起密密麻麻针扎般难过。你心疼他。没来由地,心疼他。贺然触碰到一手的温软,他看不见,却闻到隐约药香,与将军之前受伤时的味道是一样的。贺然这么想着,期待着,手指都带着祈求般的颤动,一点一点,你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任由他那双杀人无数的手滑过你的轮廓——可竟没让他失望,那般熟悉,叫他不可置信地颤抖着唇,僵怔片刻,终于搂住你。可分明你远不如将军那般高达威武,常年的修身使你清瘦得厉害,贺然没有怀疑,他只当自己还在梦里。他渴望着上天怜悯,赐他再见到将军,而今,定是执念深沉,叫他终于梦到了将军。贺然激动地收紧了手臂,不待你说话,却听见他用颤抖也难掩激动的声音唤你:“将军……”你愣怔,欢快的心跳在这一刻骤然迟缓,只觉浑身都失了温暖,不知所措。——我不是将军,我有自己的名姓。可贺然的依恋与笑意这么真切可触。你轻叹一口气,捧起他的脸。……贺然先是错愕地张开唇,唇瓣抖动着,面上也显出茫然无措,但他不躲不避,呆在原地任由你随意对待他。你在他唇角落下一个吻,不带情欲、没有温存的吻,你只是想着,这样他会不会好受些。贺然突然伸出手握住你那只伤痕累累的手,他看不见上边干涸的血迹,也因常年的杀伐,他不觉有异。你坐直身子,垂下眼睫,张了张唇,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你想向他介绍自己,却不知从何说起——因为总会叫他失望。所以你又合上唇,垂着的眼眸那么安静。你只想抱住他,或者央他抱住你。——你已冻得不知冷暖。贺然也觉出手下的那只手冰凉得厉害,湿漉漉的雨水混合血水,几乎带走了你所有的温暖。他捧起你的手,放在唇前哈气。这么清冷寂静的地方,狭小却空荡荡的,却容下了两个孤独的、相依偎的灵魂。只不过一个是为着自己的幻想而温热光亮,一个却只是借着光亮,虚假地修整着自己,直至契合。贺然为你暖手,你始终垂着眼,不去看他的神色,忧心会被那抹惊人的欢喜灼伤——毕竟你只是…借了这张脸的光。或许是贺然这一刻过于鲜活,你竟也贪恋顿生,终于舍得抬起眼,试探着,将脸靠近他,声音模糊不清,几乎带着乞求,颤抖:“亲亲我吧……”贺然顿了顿,你却紧张地合上眼,带着不易觉察的痛意快意——快看穿我吧,痛斥我也好,将我扔出去也罢,若是还不解恨,那就连带着这条无人在意的命,也一并补偿给你……泪水无声落下,但闻零溅声,却不知碎在哪里。贺然迟疑不定,他一点点靠近你,闻到你身上清晰的草药味和春泥味,很干净,再没有旁的。——没有将军身上常有的红梅香。贺然不动了,停在离你一拳的距离,像是在确认什么。你好疲惫,隐约寻着那团温暖,靠在贺然的怀里。——终于又见到他,好似已经足够了。你告诫自己,不要贪心,可被无尽思念折磨的心却违背你的良知,只顾贪婪地汲取着那一丝随时可能变作毒药的甜。背篓从你肩上滑落,掉出一只你攀岩寻得的晚梅,冰冷冷的,泛着苍白的光。贺然于是顿悟般回抱你,吻落在你额头,小心翼翼地,宛若捧着什么世间绝无仅有的珍宝。——可你知道,赝品而已。你倦容愈深,却也更加渴望着温暖,伸出手摸进贺然的衣襟,他的身体颤抖了一刻,却还是纵容着你的举动。你摸到一片温热的肌肤,叫你生出眷念,于是你失了理智,贪婪地想要更多温热。贺然狼狈地皱起眉头,衣物被你毫无章法地剥开大半,露出他消瘦却有肉的胸膛。你信手解了自己的衣物,贴上去,脸挨着他的脖颈,一点点接受他的温度。——好温暖啊。你想着,腰臀却被什么灼热,你想低头去看,却被贺然牵住了,他的心跳很明显,擂鼓般响,他说:“别看……”你于是不执着了,安静地靠着他,依恋他的温热。贺然却煎熬起来。你的草药中好像有什么是邻里让你采的药物,用来做什么的…你懒得细想。贺然伏在你身上,五指扣住你的手,无措却竭力温柔地安抚着泪流不止的你。……你有些狼狈地支撑起身子,那些不堪的痕迹被你手忙脚乱地揪住散落的衣物胡乱遮掩。头疼得厉害,你强忍着痛喘,来不及清理,只匆忙地披上外衣,背起药篓,迈着颤抖的腿往外边赶。他若是醒来,知晓原来那人是你,而不是将军,定会失望的。你又怎么能忍心……你第三次从半空抓着墙砖缓冲滑下,身下的血已然浸湿了外衫,你疼得厉害,感觉不到任何一丝温暖,却还是咬着牙没放弃。终于,第五次抓住一块略微突出的墙砖时,你的手指甲牢牢扣住,脚借力一蹬,爬了上去,离开了地道。石壁上留下了血迹斑斑的划痕,无人知晓。你呼吸到一口荒凉的气息,咽下一口唾沫星子,喉咙干痒,隐隐闻到血腥味。可是迎面吹来的风,有自由重逢的欣喜。清清冷冷的,凉凉爽爽的,拍打在脸上,很舒服。你抬起手背放在额头——原来是发热了。你回了竹屋后,被你改成问诊之所的屋子平日里并不很清闲,这几日却挂上了“不便迎客,请另觅良医”的木牌,难得地萧条冷落。你养着伤,那日的放纵叫你深深吃到了苦头,哪哪都酸疼,精神也乏累。你只觉着脑袋里混混沌沌的,仿佛有一条活蹦乱跳的大鱼,搅动了一潭死水,将底下那些肮脏腐烂的淤泥翻起,再难归复清明。累累的,想不了事。你合上眼,没有思考地仰躺着,放空自己。双手也因攀爬石壁而指甲裂开,不时渗出血,疼得齿寒唇抖,可你只顾回味那点儿偷来的欢愉。你的目光带着自己都未曾觉察的痴情,呆愣愣地,只顾望着贺然欣喜若狂的神色。其实你很想很想,很想拉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怀里温暖,好希望好希望,好希望他会唤出你的名字。在贺然的眼里,你到底是谁?他想的是你,还是你神似的将军?你张开略微颤抖的唇瓣,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没有问出口。其实到底是谁,你觉着都不可能是你。可你忽然就觉着很委屈,眼里湿热酸涩,难受得厉害。你将脸埋进他的怀里,轻轻唤着他的姓名——将军留给他的,他最为珍惜的姓名。“贺然…贺然……”——我好喜欢你。“贺然,贺然……”——你认得我吗?贺然低下头,吻在你的唇上,封住了你的声音,连同最真实的你,一并放弃。——他从未问过你的名姓,又怎么会知晓呢?将军祠那么冷,他呆了那么久,一直一直守着,你好生心疼,却也好生羡艳。疼痛又如蛆附骨,你落下一滴泪,沉默着合上了眼。贺然抱着你的手颤抖着,隔着腰间一层薄薄的布料,你清晰地感受到。“将……”你踮起脚尖,在他说完以前吻住他,好像心在撕裂,你怎么也看不清他的脸。泪落下的瞬间,你合上眼,认命地笑起来。贺然不懂,这分明只是一个梦,为什么,空气里却隐隐有酸涩的气息。……这次你爬起来,咽下一口血沫,还想像之前一样趁着贺然未醒偷偷离开。可贺然却不舍得入眠,他守着你,安静地搂着,直到你动身,他才出声,声音很轻很温和,像是怕重了会吹散什么细微却珍贵的宝物:“将军,你回来看我了?”你浑身的血液凝固,僵在原地。是啊,你可从未与他交换过姓名。理应如此的。“将军,你又受伤了吗?”贺然轻轻抬起手,摸索着放在你脸侧,似乎在确认什么,于是又低头轻轻闻着你身上的气息——那是很浓的草药味,浓得发苦,却混合着一点突兀的血腥气。你这才惊觉,贺然是因为你用来止血的草药,才将你认成将军,你也才能留下的。你忽然感到一阵虚冷,冻得牙齿打颤,浑身发抖,胸腔闷闷的,喉咙也被捏住了一般难受。那又能如何呢?谁让你,偏生喜欢他?喜欢上了一个…只为将军而活的人。那很好了。你这样想着,主动将脸蹭进他的手掌。那就一直这样吧……这样,就足够了。你再次来见他,仍旧敷着草药,这次贺然对你露出了孩子气的一面,他内敛羞涩,却因着你所扮演的是将军,故而对你讨好似地撒娇。你帮他擦干头发,指腹一点点抓过他的头皮,穿过他的发间。他被你生疏的动作扯掉了头发,却一声不吭,只顾匍匐在你膝头,安静温顺地像一只大狗儿,一只终于找到窝的大狗。你俯下身,在他额头上落下一吻,轻轻浅浅,却已是你勇敢的极限。傻子,怎么能像等将军一样等我?又怎么能不像等将军一样等我?你眉眼轻舒,弯出温柔的弧度,唇角上扬,露出一点虎牙。你回到竹屋后,专程到悬崖峭壁上采摘那些治疗跌打损伤的草药,然后因此受伤,敷了药再去找他。你知道你生病了,不止是身体,可你却无心理会。你蜷缩进贺然的怀里,觉得心里安静平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和诚挚的忠诚,莫名觉着自己卑劣至极,像一只见不得光的老鼠,一点点偷着盲人守护着的真心。啊,可我就是这么卑劣的人,不然,一辈子都要错过了。你又觉着自己好勇敢,不顾自己珍视的尊严,做了你曾唾弃的小人。可贺然还是发现了。你早知道瞒不住的,可没想拥有这么短暂。贺然的神色很奇怪,像是哭,像是怒,掐着你脖颈的手掌触摸到你柔嫩的皮肤,不顾阻力地收紧。你喘不上气了,意识也渐渐迷离。感受不到自己痛不痛,也不知道思考,手无意识地抓住他的大手,踮起脚尖,想要让自己好受一点。泪水混着涎水从你唇角流出,落在他手背,他宛若被烫了一下,松开了手。你晕了过去。你又做梦了。梦里你回到了小时候,无忧无虑,抓着蝴蝶。没跑几步却看见一个人,他很忧郁地背对着你,面朝着那尊无头将军石像。你莫名听见自己心跳声逐渐清晰。你放开了到手的蝴蝶,转而去追他,分明就在眼前,却怎也到不了。你跑了好久好久,终于觉得好疲惫。你忽然想起钟馗与朋友相约的故事,于是捡起地上尖锐的石块,放在脖颈上。他这时回过头来,却没有看你。你看见一个什么人,穿着银白的铠甲出现,于是他便笑了,伸出手牵住那个人,准备离开。快些吧,你要追不上了。他不是蝴蝶,再没有人会是他,如果这次没能追上,那就要错过一辈子了。你不再犹豫,刮开了自己的皮肉,精准地截断动脉后,你合上眼,觉得身子好轻好轻,几乎要飘在空中。你好高兴,终于快起来了。终于可以追上他了。可是没有,你醒了。你身边没了他,只有一张信纸,干练的字迹。你拿起来囫囵地看——“恶心”、“没教养”、“脏”……不知为什么,怎也看不清后面的内容。你再也压抑不住,唇角流出血来。血一滴两滴三滴,落在信纸上,模糊了洁白的纸。你放下信纸,胡乱抓起自己的里衣擦,可越擦越多,怎么也擦不干净。你不再执着干净了,穿上那件污秽不堪的里衣,披着外衣,光着脚便走了出去。你顺着地道往之前那个失足落下的地方走,地砖冰冰冷冷的,不时有残留的木屑,未清理的箭矢。你无心避开,一步一步,往远处走。走得满脚是血,地上出现血脚印,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你又看见他,不过这次他孤零零地一个人站着,身边没有旁的人。你侧过身躲在石墙后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他果然又要离开了。你顾不上其他,光着脚,踩着石砾便跑向他。“贺然,”你追上他,他不走了,站在原地,却也没有回过身,“贺然,如果我是将军,你是不是就不会走了?”没意义的问题,你们都知道答案。可你被否定太久太久,只想听到一个肯定,哪怕不是为了你。可连这个,也是不可触及的奢望。“我答应过将军,不杀无辜的人,”贺然将手按在剑柄上,没有转身,没有回头,语气很冷,像初次依偎在他怀里时,你淋遍寒雨的冷,“你走吧。”“贺然……”你呢喃着,不敢再高声语。贺然没有拔剑,他迈开腿,径直往前边走。他虽不能看见,却远比你走地坚定。——不若,不若死在他剑下……你满是血痕的足尖奋力点地,凝聚全身气力,往贺然杀去——贺然下意识拔剑相对,可你手上并无剑刃。很轻易地,你跪在地上,头也垂下。长发飘散开,遮住了你的脸眼,再看不见他的神色。——可那又何妨?——你所求的,从来不会留下,可这次,你也终于不再是被留下的那个了。恍惚间又见当年年少,你与他仗剑相向,下意识便脱口而出:“你……”你是什么人?可你少年意气,语机一转:“你可知我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