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允谦原本还想再分辨什么,但高邦佐的最后一句话直接将他给定住了。吴允谦是一怔,旋即便感到一阵目眩。在耳鸣响起的那一刻,他的身子也软了下来。吴允谦向后仰去,却被脚边的凳子绊了个踉跄,好在分坐左右的柳应元和李庆全及时伸手揽撑,吴允谦才没有摔个好歹。

    “这是真怎么会.”吴允谦断断续续,连续改口,最后只喃喃自语般地吐出一句:“事情竟然已经到这一步了吗?”

    “看来,”高邦佐拿着酒壶站起身,不由分说便帮吴允谦斟满了。“吴藩使已经有所预料了?”

    “徐礼书的煌煌奏疏早已遍传小邦,”吴允谦稍缓了一些,但脸色仍旧苍白。“在下虽常年远离庙堂,但也很难无所耳闻。”

    “煌煌奏疏?仅此而已吗?”高邦佐转过身,又要帮柳应元斟酒。不过,柳应元神志清明,也就如常婉拒了高邦佐的好意:“不敢劳高参政,在下自己来就好。”

    “.”吴允谦低下头,没有接高邦佐的茬。

    “事到如今,”高邦佐放下酒壶、举起酒杯朝吴允谦敬了一下。“吴藩使也不必再为李珲遮掩了吧?”

    吴允谦心乱如麻,但还是举杯回敬。“狗不厌家贫,子不言父过”吴允谦一口饮尽杯中苦酒,再开口时竟有些哽咽了:“臣,不语君恶.”

    “呵呵!”高邦佐笑了,“吴藩使以臣为狗,鄙人不敢苟同。不过子道、臣道,圣人自有其言。子曰‘万乘之国,有争臣四人,则封疆不削。千乘之国,有争臣三人,则社稷不危。百乘之家,有争臣二人,则宗庙不毁。父有争子,不行无礼。士有争友,不为不义。故子从父,奚子孝?臣从君,奚臣贞?审其所以,从之,之谓孝、之谓贞也’!吴藩使进士及第,正科出身,怎么也该读过这段吧?”

    “.”吴允谦心里一紧。这还是他第一次如此设身处地地体会孔圣人的言语。

    高邦佐不依不饶,又追打一句:“如今天威已至,藩邦有辱。不正是因为贵国的臣子没有及时谏诤君王吗?”

    吴允谦心理防线开始坍塌了。他的身边,柳应元神情复杂,李庆全则在桌下攥紧了手。

    朝鲜国当然不是没有忠臣、诤臣,但这些忠直之士大都在谏诤之后被国王贬去外地,乃至处死了。可是,朝鲜国有诤臣的事实又是吴允谦无论如何也没法用来给自己辩解的。

    因为这些事情不但会进一步论证国王的昏聩,而且吴允谦也不是他们当中的一员,在朝廷斗争最激烈的那段时间了,吴允谦自知斡旋无用,直接请了“回答兼刷还使”的差事,跑去日本祝贺德川家康赢下大坂之役彻底击败丰臣政权了。换言之,他确实没有在应该谏诤的时候及时谏诤。

    浑浊的老泪落了下来。急羞急愧之下,吴允谦甚至萌生了自尽的心思。

    “事已至此,说什么也没用了。”见长者落泪,高邦佐不免心软了。他缓和语气,又给吴允谦倒了一杯酒:“今天请诸位过来,除了告知此事、聊表歉意,还想问问诸位是打算继续北上还是就此南返?当然,无论诸位如何选择,鄙人都会为诸位提供应有的帮助。”

    吴允谦哽咽失态,不能自已。最后。还是柳应元接过了话茬:“高参政,袁参政他老去哪里了?”

    “他老带兵南下了,这会儿应该已经过龙川了。”高邦佐说道。

    “所以,”柳应元的脸上并无太多意外。“袁参政就是那位当世班超?”

    “这么说也没错。不过有一点不对,节寰公他老不是山东布政参政,而是兵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右佥都御史。”高邦佐纠正道。

    “原来如此。”让高邦佐这么一点,柳应元立刻明白了高邦佐为什么在袁可立的面前始终秉持着下级姿态。与此同时,柳应元也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情:“请问高参政,袁监护带去我国的兵,是不是就是那位张参将的南兵?”

    “不是。”高邦佐吃了一口菜才继续道:“张参将带兵过来,主要是为了接毛游击的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