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啸霆站在棺椁前,一身残甲,腰背挺直如枪。他手中紧握着那枚夺走女儿性命的箭簇,冰冷的金属几乎要嵌入他的掌心。他没有看任何人,只是凝视着寒冰中女儿沉睡的面容,仿佛要将这一刻永恒地刻入灵魂深处。

    “昭儿…”他低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平静,“爹…要带你走了。离开这座困住你的孤城,离开这吃人的世道。”

    “你怕冷…爹知道。”他轻轻抚摸着冰冷的棺椁,如同抚摸女儿的脸颊,“爹答应过你,要让太阳真正升起…爹…会做到。”

    “今日,以这满城仇寇之血为祭!以这腐朽资溪为奠!”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电,扫过周围悲戚的军民,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无尽的苍凉和决绝的誓言:

    “我蒋啸霆在此立誓!终我一生,定要踏碎云崇王庭!屠尽藤甲军!定要将萧瑟风老贼挫骨扬灰!定要扫平这浑浊世道,建立一个如你名字般‘昭明’的朗朗乾坤!若违此誓,天地共诛,神魂俱灭!”

    “昭明军!出发!”

    没有冗长的悼词,没有虚伪的安抚。只有最直白、最刻骨的仇恨宣言和最决绝的行动指令!这誓言,如同烙印,深深烙在了每一个幸存者的心头!悲恸化作了力量,绝望燃起了最后一丝希望!

    在陈锋等人的组织下,队伍沉默而迅速地行动起来。寒冰棺椁被用特制的油布层层包裹,由八名最健壮的亲卫抬着。幸存的昭明军将士,搀扶着伤员,带着仅有的家当,如同一条伤痕累累却意志顽强的巨蟒,从东门残破的缺口悄然潜出,没入城外的山林与尚未散尽的硝烟之中。

    蒋啸霆是最后一个离开的。他站在东门废墟之上,回望这座承载了他半生戎马、埋葬了他至亲骨肉、也见证了他从忠臣到反王彻底蜕变的城池。目光冰冷,再无半分留恋。他亲手将一支点燃的火把,丢入了堆积在帅府和重要物资点的火油之中!

    轰!

    烈焰冲天而起!瞬间吞噬了残破的帅府,吞噬了堆积的“祭品”,也将整座资溪城映照得一片血红!熊熊火光中,蒋啸霆的身影决然转身,没入山林,再不回头。

    黑水河入海口,芦苇荡:

    寒风凛冽,浑浊的黑水河裹挟着上游的泥沙和浮冰,奔腾咆哮着汇入更加辽阔、冰冷刺骨的海域。天空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海面。一片茂密的枯黄芦苇荡深处,隐藏着几条不起眼的渔船和那艘至关重要的“飞鱼号”快船。

    水师都督周放的心腹校尉赵海,正焦急地站在船头,不断眺望着河岸方向。他奉周放密令,在此已等候数日,每日都提心吊胆。资溪方向冲天的火光和隐约传来的喊杀声早已停歇,却迟迟不见人影。时间每过去一刻,希望就渺茫一分。

    “校尉!看!有人!”瞭望的水手突然压低声音惊呼。

    赵海精神一振,急忙拿起千里镜望去。只见对岸密林边缘,影影绰绰出现了一队极其狼狈的人马!人数不多,行动迟缓,互相搀扶,许多人身上还带着绷带和血迹。队伍中间,似乎抬着一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长形物件。为首一人,身材高大,虽然满身血污,甲胄残破,但那股如山岳般沉稳又透着无边煞气的气势,隔着老远都能感受到!

    “是蒋将军!快!放小船!接应!”赵海激动地下令。几条小船如同离弦之箭,迅速划向对岸。

    当蒋啸霆踏上“飞鱼号”坚实的甲板时,紧绷了数月的神经,才略微松弛了一丝。脚下不再是随时可能崩塌的资溪土地,而是代表着未知生机的海水。

    “蒋将军!末将奉周都督密令,在此恭候多时!”赵海单膝跪地,声音带着敬意和难以掩饰的震撼。他看到了蒋啸霆身后那些如同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残兵,看到了他们眼中尚未熄灭的仇恨火焰,更看到了那具被严密守护的、散发着寒气的棺椁。一股悲凉和敬意油然而生。

    “周兄…恩义,蒋某…铭记于心。”蒋啸霆的声音依旧嘶哑,但多了一丝复杂的情绪。他环顾四周,幸存的昭明军将士和百姓,在沧浪水兵的帮助下,正艰难地登船。两千残军,数千百姓,将几条船塞得满满当当。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未来的迷茫恐惧。

    “将军,请入舱歇息!”赵海道。

    蒋啸霆摇摇头,目光投向资溪方向那渐渐被地平线吞没的、最后一点火光余烬,又望向东南方波涛汹涌的未知海域。他走到主桅杆下,抬头望着那面代表沧浪王朝的、绘着蓝色浪涛的旗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