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蒙馆学生大都是梁军中的老兵,守城一役大部分都受了伤,学馆也被迫停摆,邱桃似乎是在医馆当学徒当出了兴味,便跟着老郎中一起来军中伤兵营帮忙,伤兵营人手不够,便央阮慕白一并过来帮忙。

    阮慕白本就因为之前临门一脚却被人打晕的事而心烦意乱,他又不喜欢那个总抓到他偷懒的老郎中,自然是不愿来干活的,但架不住邱桃三催四请,天道又在脑子里提醒他不要忘了维系平日的亲和形象,他这才跟着来了伤兵营,但他自诩机灵,跟邱桃说自己身子还没好全,干不了重活,于是他就只需裹着厚夹袄,坐在军帐中,一边给炉火摇着蒲扇一边打瞌睡。

    江衍舟拥着狐裘大氅,抱着暖炉,靠着软枕坐在马车里,垂眸听着车辙吱悠悠碾过街上的陈霜。

    昨晚寒风呼啸了一夜,今早起来便陡然又寒了几分,连书房的砚台都结了霜,江衍舟外祖家在江南,他又长于京都,自幼连雪都少见,初到北地时还吃了不少苦头,如今虽也见惯了此处无常的风雪,但还是有些不适应,天一寒下去,他便又恹恹地不爱动了。

    倏而,耳畔的车辙声停了,江衍舟抬起眸子,慢腾腾地起身,马车的幕帘被随行的鹤八撩开,他躬身下马车,铁甲城统领裴旭明正站在路旁等候。

    “殿下,”裴旭明行了个礼,眼神又落在他身后,见是个面生的护卫,便随口道,“今日怎么不见段大人?”

    江衍舟抱着手炉,跟着他一道往营内走去:“浒城还有些事情需要收尾,我便让他带队去一趟。”

    浒城守备通敌一事,此事绝非只斩了那守备一人就算结束,江衍舟本该亲自去一趟,但北夷刚退兵不久,铁甲城正积了一堆军务待他处理,只能让段侍寒带着他的手令先走一趟,如今人应当已经在前往浒城的路上了。

    几人迈步跨入营中,守城之役虽胜,但铁甲军营亦伤了元气,连日守城受伤的兵卫都在此处的军帐中养伤,门帘隔绝了帐外的寒气,也隔绝了帐内的气味,门帘一掀开,便能嗅到空气中弥漫的淡淡血腥气与苦涩的药味,帐中窄窄的走道摆着炭盆,四处挂着幔帐,幔帐内摆着的简陋木床上躺着修养的兵卫,帐中安静,一行人进帐也没引起什么注意,裴旭明刚要出声,便被江衍舟抬手制止。

    在军营伤患处坐镇的正是城中医馆的老郎中与江衍舟府上的鹤六,驻边梁军军需常年短缺,北地又苦寒,在江衍舟到来之前,偌大的铁甲军营也只有老郎中这半个军医。

    正缩在炭盆边上一边搓手一边皱着眉写药方的年轻人正是鹤六,他眉眼细长,长得可称得上端正,但鹤七总说这人笑起来阴险,每每听到这话,鹤六也不生气,只保准对方下回受伤时喝的药苦得让人吐胆汁。

    “你何苦招惹他!”每次鹤七被苦得龇牙咧嘴的时候鹤五都这么说他。

    鹤六是南人,比江衍舟外祖家还要南的南人,哪怕烘着炭盆也受不住这般的冷,如今正缩成一团,只伸出只手写药方,跟个挨了霜的茄子似的,见到江衍舟才起身行礼,有气无力低声喊了句:“主上。”

    “起来吧,”江衍舟轻笑一声,“今日伤兵营情况如何?”

    “除去那几个受伤严重的兵卫,其余人的伤势都已经见好。”鹤六回道。

    江衍舟点点头,他与裴统领今日前来正是为了慰问守城之役中受伤的兵卫,跟老郎中打了招呼,鹤六便带着他们二人查看伤兵营的情况,鹤八跟在几人身后。

    “今年大雪来的早,”裴旭明看着被冻得像鹌鹑似的鹤六,笑道,“天寒得也比往年要早些,六公子受苦了。”

    鹤六吸了吸鼻子,面色如菜色,长长叹了口气:“这天也寒得太快了,冷得我心里没底。”

    一进军帐江衍舟就收了狐氅,只抱着个手炉,军帐中虽摆着炭盆,如今也显得有几分单薄得可怜。

    “嗐,”裴旭明爽朗一笑,“殿下跟六公子这是头一回在北地过冬,边境年年都是这样过来的,冷着冷着,冷到头,这天就暖啦!”

    “在皇都时,曾于传记上看过,说北地草原冰封三月,还曾畅想过那该是怎样的景色,如今才算真正见识到了,寒风啸野,名不虚传。”江衍舟轻叹一声,有些苦笑的意味。

    阮慕白觉得自己可真是走大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