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自毁前程,为了什么?

    听得这一句,姜承一怔,旋即又笑,他尚且没来得及收敛笑容,便又有泪从他眼眶里涌了出来。

    雪翼坐得远,但他目力惊人,且并未收敛罩在姜承身上的灵力与神识,自然对姜承如今的情状了如指掌。他见姜承顷刻间神色变换至此,也略有些诧异。毕竟,方才此人应对秋官巡刑按察使时,不可不谓从容镇定。但他早已习惯了藏匿自身的心绪意图,是以,面上仍是一片风轻云淡。

    姜承意识到自己落泪之后,又忍不住笑了一下,他抬手拭了泪,将一点湿意碾碎在指尖。在凌王面前示弱失态,他是不甚介意的,横竖,不管是这一回还是上一回,再荒唐的模样,殿下都见过了,他有什么好介怀的。

    他只是忽然想起,上一回,殿下也这么问过他。

    哪怕他已是个承过欢好的双儿,已淫心暗起到靡浆泛滥的地步,在殿下眼里,他竟仍旧有“前程”可奔。上一回,殿下不仅觉得他有前程可奔,还很是肯定他的坚韧刻苦机警敏捷,甚至还十分欣赏他在操控灵力神识方面的天赋。甚至到后来,殿下亲自为他篆刻了一个新的脉系,让他成了月涯府最顶尖的三十九卫之一。

    虽说,上一回殿下利用他居多,但自己又何尝没有从殿下反复对自己的肯定里汲取过力量呢?或者说,他就是在殿下一遍一遍的,对他的肯定和欣赏里,爱上殿下的。

    殿下性子恶劣,冷冽如冰,手段狠绝雷厉风行。但他见过、碰过、捧过那冰雪铸造的壳子底下的柔软却又坚定的心。

    这样的殿下,最后,竟自焚而死……而他,却还这么可笑地活着,难道,这一回,他竟还要再看一次殿下自焚而死吗?这绝对不行!

    姜承拭着泪,郑重而坚定地在心里下定了一个决心。

    他缓缓抬眼看向凌王,仿佛看见了二十二年之后,坐在八角珊瑚塔前的那位凌王殿下。他轻轻笑了笑,又有泪从眼角滴落,“原来,在殿下眼里,我竟还有前程可言?”姜承一面说,一面抬手拭去颊边最后一滴泪,他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终于稳住了自己几经反复,几乎摧折的心境。

    雪翼仍在软椅里支额小憩,半垂着的眼睑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但是他确实有一瞬间,被姜承眼中涌出来的,难以言表的悲伤、苍凉与深情惊住。那样深厚、激烈、又克制的情愫,几乎在他的眼神里凝成实质,铺天盖地犹如汪洋一般地向自己兜头压下,将他整个人完完全全浸没在了那沉水一般的情愫里。但算上今日,他与姜承,也不过才见了三次。虽说此前他确实对姜承多有冒犯,但那冒犯玩闹多于用情,是以,姜承决然不会、也不该,用这样的眼神看他。

    何况,那眼神过于苍凉,仿佛在看一个——故人。

    思忖到此节,雪翼不动声色地皱了下眉,继续以默然而平静的眼神凝视着姜承。

    姜承已将许多不必要的情绪收敛干净,像夜间上涨的潮水将无数嶙峋礁石淹没一般掩去了眼下不需要的种种心绪,只留了一片看似平静的表面。姜承神思飘远,开始思忖他该从哪里开始,将自己的一切全数交托给凌王殿下。

    片刻之后,他终于挑好了一个在他自己看来尚且还可以的切入点,道:“当年的私贩灵械案中,被带出冬官第的,除却灵械,还有火精。”

    听得“火精”二字,雪翼终于掀开眼皮,眸中有锋芒凛然一闪而过,“说下去。”

    听得这三个字,姜承略松了一口气。他就知道,听得这三个字,殿下绝然不会轻易放过。

    寒晶乃是东雪地下神脉之灵提纯凝结而成的晶石,火精则是西炎地下神脉之灵凝结提纯而成的晶石。灵力提纯之后凝结的晶石,都必须恰当保存和使用,不能遭受异种灵力的触碰和剧烈的碰撞,一旦出了意外,晶石中的巨量灵力猝然爆发,会形成不可估量的严重后果。

    比如令凌王身死的一场大火,起因,就是从凌王指尖掉落的,一枚小小的火精。东雪术士没有控制利用火精的手段,面对一粒猝然爆炸的火精,除却仓皇逃命毫无办法,火精引起的灵火对东雪一族来说,是触之便要化成灰烬的业火。

    所以,火精于东雪而言,实在危险。但东雪的金铁熔炼铸造这一行,又确实需要火精产生的极其持久的高温。是以,东雪每年都会下放很少量的火精入境份额。基本上,每一年,都是冬官和风家吃下这份额的三分之二之后,才轮到旁人分。

    何况,火精的用途远不止于冶炼金铁。这样的,拥有一粒便能在东雪横行的杀器,用在什么狠厉决然的地方都不会令人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