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决定呢?韩琅的人生时至今日,如果真的在十六岁之后有什么算得上“意料之外”,也就只有和你第一次睡的那回了。二十岁的他自愿撞向一座无法撼动的冰山。可是江明君,我已经离二十岁很远了。是一艘破了口的旧船,无法返航,无法扬帆。滞留在无垠汪洋中,深海荒无人烟,湮没终有一日,锈迹斑斑的船钉扎进腐朽的船身,这就是他人生这十七年。二十岁的你跨过说不清的往事和时间见这许多面,也只能见到一个沉默的,无能为力的,带着满身枷锁和面目全非,无法再给予你万分之一当年的我。他还能做些什么呢?佟高扬带来一份雕书,周沉西理清了柜子才拿出来,垂着眼的湿婆脖子上绕着用绿珠镶了眼睛的蛇,问他来历,他只说十年前在暹粒的村里换来,是从女王宫里找到的旧物件。有许多浮雕上没有的形象,独一无二的一份,哪怕无法复刻,这样有收藏价值的原件放在展会也很有分量。物件旧得积灰,佟高扬只用一块灰色的步布包着,像是从换回来就没打开过,没上釉的木头经过快千年的侵蚀,变得腐朽脆弱,却又神奇地保留着线条,韩琅拿着小刷子清理,从早上一直扫到中午。周沉西没喊他吃饭,做这行有时候憋到午夜饿昏了才吃是常事,但韩琅好歹是个孕夫,她还是在傍晚去找了一次,当事人把那份扫了三页的木雕书推到另一边,手里攥着刻刀和人像趴桌子上睡得正香,木雕上的脸和江明君一模一样。她恨铁不成钢的深吸一口气,还是把江明君拉了过来。江明君把捏着刻刀的手揉开,利落的抱起人就往门外走,周沉西忍了又忍,还是开了口,“虽然我知道除了当事人感情这事外人没法说,但我今天还是多此一举问一句,他是真心喜欢你,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你不该问我,该问他。”江明君看着抱着的人,“我也不明白,他是怎么打算的。”韩琅被放在床上的时候还是醒了,意识慢慢回笼,他认出来这个人是江明君。他伸手去摸够江明君的脖子,这个人就低下来,面对面,他去摸那张脸上褶尾很长的双眼皮,被睫毛扫到指尖,滑到侧脸,手被人按住,他想抬头接吻,下一秒那张脸就垂下来,鼻尖抵着他的脸,嘴唇贴在一起,微微接触,又分开。江明君撩开他额头上的头发,木雕掉在一边,被捡起来放在床头柜上,窗帘紧闭,房里只有地灯亮着微橘的光,他坐在床边上的时候只能曲着一条腿,暖色的光把他显得那么近,韩琅枕在他膝盖上,手放在心口。他想起来刚结婚那一年,他怀了江棋休学,放弃了交流的机会,老师觉得生气,一直不理他,他和江明君搬出来住在新房,大学里新交的朋友只留下一个周沉西,但是周沉西那会因为毕设手忙脚乱,江明君不怎么回来,房子里除了保姆就只有他一个人。他时常去江明君的学校,但是只能在外面看看,军校门禁森严,他一次也没见过。怀到第四个月,有天早上他发现腹部的弧度变得凸出,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他正在孕育一个新生儿。说不上有多开心,恐慌占据更多。他把落地镜搬到床前,镜子里的人麻木着一张苍白的脸,赤裸着上身,盘腿坐在床上,锁骨因为肌肉紧绷立起来,腹部一层薄薄的肌肉被撑起来,腹底青筋若隐若现,他把裤子往下拉了一点。房门被突然推开,他抬头在镜子里看见戴着帽子全身黑色的人,吓得从床上站起来,撞到了边上的镜子,玻璃砸在地上碎成一块一块。江明君摘下帽子,脸上带着青色的胡茬,眼睛里有血丝,皱着眉头,看着满地狼藉。他们兵荒马乱见了婚后的第一面。“抱歉,你换个房休息吧,我收拾一下。”他实在是不知道用什么表情来面对这一切,只能尽量装得平静。门口的人点点头。把背着的包放在床尾的沙发上,又转身去衣柜里找衣服。玻璃碎屑绷了一地,他赤脚踩在地上,拖鞋在拐角,站了一会没动,他可以尝试跨到床上,但是这个距离很有可能会中途摔到地上。江明君转身看了看他,把手里的衣服放在床上,拿了扫把进来把玻璃碎屑推开,把他的拖鞋放到脚跟前,他下意识想往后退。“别动,没扫干净,把鞋穿上吧,让阿姨进来把地上拖一下。”二十岁的声音远没现在这样雄浑,带着点沙哑,搬走了地上的镜架,拿着衣服进了卫生间,韩琅连忙把T恤套上,匆匆下楼。阿姨做好了早饭,他嚼着面包,食不知味。江明君从楼上下来,木楼梯被踩出哒哒哒的声音,他觉得坐立难安,灌下一杯牛奶。熟悉的沐浴液气息传过来,还带着刚洗完的水汽味,“明天你有空吗?”韩琅才意识到是在和他说话,“有。”“那去产检吧”,江明君夹了块煎蛋房放在面包上,“抱歉,本来应该上个月回来一次,但是实在抽不出空。”韩琅嗯了一声,他是完全没有产检这个概念的,要不是江明君提起来,他自己都要忘了。“韩琅”,江明君喊他。回忆隔了隔了千山万水,地灯照着他的眼睛,“什么?”“没事。”江明君把那块木雕扶正了点。这个年纪再来探究爱或者不爱,实在是太晚了,也太难了。“别趴着,压到肚子了。”韩琅笑了笑,把被子掀开一个角,又合上,“我侧着。”“死者的身份已经确定,沛成海关署的副署长。”线索又断了。已经查明跳楼身亡的死者是沛城本地人,姓张,叫张平,非常普通的小老百姓,就在家附近食品厂上班,按理说不该跟黄天这个通缉犯产生什么牵扯。翻看他的社会关系,他有个儿子在二中,前几个月读高三,马上高考了,孩子有天没回家,一夜没联系上,第二天医院打来电话,说是突发心脏病,已经送去火葬场火化了。他和他老婆去的时候只剩一盒子骨灰。老婆不信,叫了警察过来确认,当场就疯了,第三天凌晨发现跳楼死在了单元楼下。葬礼是一块办的,从那之后不久这人就消失了,警察过去的时候撞上银行上门来催房贷,对方才知道这人已经死了,只是个小职员,怕惹祸上身,赶紧跑了。屋里一股酸臭味,衣服没洗,厨房锅碗瓢盆乱成一团,屋里猫粮猫砂都有,却没看见猫,对面门开了,站着个头发烫卷的中年女人,一脸欲说还休。小警员秉持不能放过一个可疑分子和有效信息的信念,听她讲了十分钟作孽和猫她收养了,终于听她转了话头。“你别不信,老张一家平时本本分分,作孽作孽哦。那小张都要高考了,哪家医院那么好,连抢救费都没结,直接帮你送去火化场,肯定是孩子身上有些见不得人的位置。”小警员被泼了一盆凉水,穿着便服的苏崛站在旁边不知道听了多久,拿了记录本,把摄像头戴到自己肩膀上,“大姐,您接着说,您是怎么知道器官拐卖的。”卷头女人压低声音,“都传遍了,就这三个月,死了不少,都是些年轻孩子,作孽作孽哦,有个在河里跑着的,被捞起来的时候肚子都被掏空了。”她说得仿佛亲眼见证,民间传闻不排除以讹传讹,但是也很难空穴来风,更何况张平是和黄天有牵扯的,黄天的头蔡河干过不少人口贩卖的交易。当天晚上回去就翻了一遍近半年恶性杀人的卷宗,但几乎都有理由,凶手不同,众人合计了一下,按照器官走私贩卖的方向,又翻了一遍失踪案。发现张平儿子失踪当晚,也同样有个画室刚毕业的女老师失踪,不过一周后才有人报警,而且尸体被切碎了,至今没摸排到凶手,由于时间错开,报的又是失踪案,死者是孤儿,又是外地人,压根没想到和周平儿子的案子有什么关联。还发现近一个月,失踪案报了十起,但是沛城经济发达,外来务工人口多,失踪案比其他城市高发许多,往常这些报案通常都是有人报案了,最后过个一周发现人是回去了,所以一般青壮年失踪案都想不到拐卖上来。于是按照器官走私的方向,他们锁定了海关,结果海关署副署长就死在岸边上。但是就算是器官拐卖,张平又是怎么找上黄明的呢?办完葬礼之后张平究竟去了哪?黄平又是被谁杀死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