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仰头大声痛哭起来。

    【文洙健的日记】

    2012年1月27日广津阴转小雪

    哥之前总跟我说,改变是一点一点慢慢发生的,就像我们兄弟两的日子,是会慢慢一点一点变好的。

    我不信这句话,但我信哥。

    到了傍晚,灰色的天空中开始飘起小雪,纷纷扬扬地。

    我守在哥身旁,哥在医院的病床上睡着了。他的眼眶哭得红红的,眼尾的皮肤也变得松软,我轻轻摸了摸他的额头,哥的身体竟然抽动了一下。

    昨天哥吃东西的时候差点呼吸不上来,吓了我一跳,因为我发现他一直盯着手背上的注射针头发抖。意识到了他是在害怕注射器,于是我迅速把他正在输液的那只手拉到我的身后,摁着他的胸腔,帮助他呼吸。哥大张着嘴,急促地呼吸着,不过几十秒,哥的眼睛竟然开始上翻,小腿也在抽搐,整个身体都在发抖。

    后来医生及时赶到,插上氧气泵,帮哥一口一口地呼吸。哥很害怕,即使在医生的帮助下吸氧的时候也不忘要紧紧抓住我的手,就好像在跟我说:“小安,不要离开。”

    我不走,我永远也不会放下哥离开,我们两兄弟就像是种子的两叶胚,谁离开谁也活不成。我也这样紧紧地握住哥的手,对他说:“哥,别怕。”

    我想起一周前,推开病房的门看见哥的一瞬间,我的心脏像是被撕裂一样的痛苦。哥的眼睛在一片陌生中努力寻找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他的眼睛红得滴血,眼泪在眼眶里一个劲地打转。哥坐在病床上,手背上还扎着吊瓶,输液用的管子被扯得东倒西歪,他的手背破了皮,身体摇摇晃晃地,手里还要死死地捏着刀片一样锋利的铭牌对着自己的动脉,威胁着那些陌生人。

    哥说要见我,所以视线相对的一瞬间,他的手指一松,号啕大哭了起来。

    我知道他是害怕了,闭着眼睛的时候他都没有任何的安全感,脆弱得像个刚出生的婴儿,就这样躺在我身边。

    小时候哥总是照顾我,哄我睡觉,轻轻拍着我的背,给我讲那本快被翻烂了的一千零一夜。等到上了中学,我的思维渐渐成熟了,哥就告诉我,即使我们现在的生活很苦,我们也要充满希望,困难总是暂时的,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那时候在学校里我没有朋友,老师也不喜欢我这样的学生,我不爱笑,哥就捏捏我的眉心,问我为什么愁眉苦脸,有哥哥陪小安难道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吗?

    那时候我只能理解到这句话的表面意思,等到现在回头再来看,我似乎更加明白了这句话的深层含义。

    我上高中的时候跟哥在广津的廉租房住,晚上也时常和哥回忆起母亲还没离家出走的那段日子,也想知道她现在的下落,她是否已经再婚了?有没有再生小孩呢?会不会是我们的弟弟或者妹妹?过得怎么样?如果离开了我们两兄弟是不是能过得更好?

    事实上,我们两兄弟连母亲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真可笑,也许母亲从来没觉得我们两个是她生活的支撑,也许母亲只是觉得如果没有我们的话她能早点和父亲离婚,然后离开这个令她劳累的家。

    谁知道呢?毕竟我和她从没说过一句话,我对她的想法也只能停留在想象中,或许她也是狠下心才决定要抛弃我们的吧,或许她也经历过绝望和无奈,最终选择了抛弃我们,我不得而知。我只见过母亲的照片,而她的脸在哥的印象里也正在慢慢淡去。如果我们在汉城的某条街道相遇,我保证认不出她的脸。

    有时候我和哥也会觉得孤单,就像一只在夜晚的大海中孤独航行的船,我们渴望家人,也希望我们的生活里多一些亲人,比如我们共同的弟弟妹妹,比如我们的母亲。

    哥总是跟我讲,如果多一个小孩子在家里的话,能给我们的生活增添很多乐趣,至少能在我们闲暇的时光分散走我们的注意力,而不是胡思乱想,徒增焦虑,毕竟人忙的时候就什么都忘记了,被繁忙占据了时间的空白,短暂地忘记了痛苦和悲伤。

    现在我再看着哥,哥的眉头却皱了起来。我伸出手,抚平他的眉心,望着窗外的雪落,趴在他的床头。

    说实话,我也总是处于恐惧和焦虑之中,加入了黑帮有好处也有坏处,我可以保护哥,但同时也卷入了这场黑暗的漩涡,如果我不能向上爬,那么总有一天会被黑暗吞噬,不得抽身,这种保护是短暂的,而我想要永远守护哥。